最初的标题是「试论学习效率」,但仔细一想又觉得技巧与工具大同小异,讲与效率相关的拖延症也是老生常谈。因此在这里试图抛砖引玉,探讨这个至今我难以解答的问题:为什么我们会对有关「提高效率」,「提升自我」这一课题无法自拔。
为什么关注效率?
首先,为什么要关心效率?自我反省下来,原因不多:
- 人一生的时间是有限的。
- 每个人的一天都是24个小时
- 为了在更短的时间内,比别人学得更多,然后获得某种意义上的胜利。
最后一点的无奈之处在于,只有「更多」才能在他人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即便是浅层的理解,通常在面试和聊天环境下也不会过于深入的讨论。 但是我们都清楚, 质量更为重要。
高效率 = 完成更多;高效率 != 高质量?
在这集 How to Structure Your Writing Day with Francesco Cirillo @ Become a Writer Today 播客里,主持人邀请了番茄钟的创始人来分享他对时间管理的看法:「我们应该把时间看作朋友而不是敌人,否则就失去了对自我的掌控。」
在博客里,他分享了番茄钟常见的错误使用:
- 设置超长番茄钟:把一个番茄钟的时常限制在40分钟以内的原因是为了能让今天的第一个番茄钟和最后一个番茄钟能进行同等质量的工作。
- 忽视短休息的重要性:人们通常跳过短休息,亦或者在休息期间没有放空大脑(依旧想着手头上的事)。
产生这两个错误的原因归根结底其实就是害怕会打断心流,害怕我们要因为重新酝酿(或等待)「动力」而浪费时间,但是往往这么做反而让自身在工作面前失去了掌控力。因为当你开始害怕被打断时,时间就成为了你的敌人,而你要让时间成为你的盟友。
在 Paul Graham 的 博客 How to Work Hard 里提到,努力最重要的是质量,时间(effort)和天赋(talent)占比不大。这与卡尔·纽波特的《深度工作》核心观点一致,其中作者认为只有「深度工作」才是富有创造性和真实意义的,「浅度工作」只是我们日常生活无法避免的部分。
回想之前对效率技巧与工具的关注甚至多过我的那些任务本身,实际上是沉浸在能通过使用它们解决任务之后的假象之中,但并没有付出实际行动。
那么是否能这么总结:高效率 = 完成更多;高效率 $\neq$ 高质量 $\approx$ (大部分时候)低效率?
如果以上公式成立,那又是什么让我们想要做「更多」而不是「更好」?
为什么即便我们清楚地告诉自己「时长根本不重要」,我们仍旧自欺欺人的认为时间(数量)可以弥补质量上的缺失?
是因为做到「更好」需要花的时间和对能力的需求成几何倍增长吗?
也许是因为现代社会对注意力的要求太高,较短的注意力范围内无法理解高质量的内容?
When we choose money, we don’t choose much. We just decide to decide later.
在 How I got wealthy without working too hard 这篇博客中,作者提出一个观点:「When we choose money, we don’t choose much. We just decide to decide later」。大意为,「当我们选择赚钱时,其实没有做出任何选择。我们只是选择晚点决定(为什么要赚钱)」。同样地,在面临「自我提升/效率」这个课题上,也许两者如出一辙:
当我们选择「提升自我/提高效率」说「要成为更好的自己/要做完更多任务」时,其实并没有做出选择,我们只是仍未知道「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完成之后要干什么」。
而这本质上与拖延并无两样。
效率成为美德
从十六世纪起,意大利物理学家伽利略发明了钟表,纽伦堡的钟每隔一刻钟便敲一次,时间概念从此被加强。在早期的工业化社会里,时间便是决定收益的重要因素。从那时资本对效率的追逐就逐渐影响到了人本身,我们也开始认同效率的重要性,直到「效率观念成为美德」[1],而对于现代社会的我们,效率已经内化成为内在的强制力。
过度积极 [2]
在韩炳哲的《倦怠社会》中,他提到现代社会是充满积极性的社会,而这种泛滥的积极性形成肯定性的暴力,让社会和个体中的否定性被挤压。因为从规训社会到现代社会(功绩社会)的改变,我们行是从「我应该」转变到了「我能够」。在 Erich Fromm 的语境下,这种「我能够」并非是自我意愿,而是社会权威内化成内在权威(道德、原则)所产生的「伪(自我)想法」。因此当这种外在强制力被内化,我们便很难反抗劳动(努力/生产,虽然这种情况下并非是真的自主行为,因此我们也只是强制力的劳动动物 Animal laboran罢了),因为现在强制力源于「自己」,而我们难以反抗自身。
过度的积极性不具有间歇,只有无止尽的连续。
我们过分的强调「连续性」,因此开始害怕「停歇」,尤其是突如其来的「停歇」——打断。就像上面所说,我们害怕因为短时间的番茄钟而打断连续的心流体验,害怕因为惰性打断连续的习惯(Atomic Habits),害怕因为突发状况而打断连续的日程任务。对于我个人而言,我甚至会因为无法在计划好的入睡时间后睡着而感到生气,然后以提早起床时间作为惩罚,试图通过困倦倒逼早睡。 所以就如《倦怠社会》中所说, 现代社会为了提高效率将一切间歇都取消了。
被效率异化的个体 [1]
在我记故我在:数据化时代的自我管理 - 重新想象Lab 中,笔者提到自我管理实际上也是将自我工具化的一种方式。因此,不止劳动被异化,人本身也被异化成为达到劳动成果的工具。 「效率」作为衡量机器产出的指标,当我们把它应用在自己身上时,何尝不是在要求自我达到机器的水准:稳定质量的产出,连续不断地生产,除了损坏永不停歇。
「人本主义价值下降,作为生产工具的属性加强。」[3]
「他生活在一个与之真正失去关联的世界里,其中的任何人任何事物都被工具化了,他成为自己亲手制造的机器的一部分。」
我们在大学毕业步入社会之后,职场便第一个证明对劳动的异化: 如果一个人的人格特征没有商业价值,他便毫无价值。这种特性使人通过声望和市场上的成功来判断自身价值。 这种异化不仅出现在个体与自我的关系之间,更使得人与人之间呈现出物与物之间的关系。
我爱上了「更好的自己」
回顾「自我提升」,在我第一次与人生教练(Life Coach)对话时,她问我「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这个问题我想不出来,以至于几分钟后我才回答道:「成为更好的人」。 我该怎么定义什么叫「更好的人」?
按照弗洛伊德「超我>自我>本我」的理论,超我永远只是内心道德权威(规训社会)一般的存在。但是在现代社会向功绩社会转型的过程中,超我被积极化,从而成为理想的自我。[2] 我曾在十月的博客里说,「我总会因为无法「卷赢」我自己而痛苦」,因此韩炳哲的观点更为刻骨铭心:我一直在驱赶自我追逐那个理想化的超我。
自我被困在一个永远无法达到的理想自我之中,因此变得日益消沉疲惫。由于真实自我和理想自我之间存在鸿沟,从而产生了一种自我攻击…在理想自我面前,真实的自我是一个失败者,他被淹没在自怨自艾中。自我同自身发动战争。 这场战争中没有胜利者,因为胜利意味着胜利者的死亡。功绩主体(个体)在胜利的同时走向毁灭。[2]
而这便是自恋——对自身的景仰,对缺乏自爱的一种过度精神补偿。从十月的博客里可见一斑,我更爱那个想象中「更好的自己」。[1]
没有结论的结论
再经过这些哲学概念之后,我对效率和自我提升谨慎了很多。这并非是说我停止时间管理或者自我提升,而是我将视角从后果「更好的自己/做更多的事」转移到了这个过程本身「学习」。 所谓「学习是一辈子的事」,在此之后我才有更为深刻的理解。我并不是要学的更多、更快、更好,我学习是为了能继续学习。这个状态本身才是我所追求的目标。
A finite game is played for the purpose of winning, an infinite game for the purpose of continuing the play. - James P. Carse, Finite and Infinite Games.
参考与引用
[1]《逃避自由》[美] 埃里希·弗罗姆
[2]《倦怠社会》[德] 韩炳哲
[3] 我记故我在:数据化时代的自我管理 - 重新想象Lab
[4] How I got wealthy without working too hard - Amaca
[5] How to Structure Your Writing Day with Francesco Cirillo @ Become a Writer Today
[6] How to Work Hard